2014年12月17日 星期三

悲傷的需要悲傷需要什麼?我試著從自己身上去探索...)

雖然日子一天一天地過去,我仍然會在各式各樣的場合不自覺地想起我的外婆,只要我的心有個小小片刻的安靜,腦子裡有個小小的空間,馬上就會浮出她的容貌、曾經說過的話、和她曾經所在的場景,那個感覺是沈重的,可是身邊正在發生的人和事沒有機會讓我把沈重說出來,所以悲傷又沈到記憶的深處,等著下一次再被攪動。 

每天和喪親者擦身而過,常常也感染一些他們身上的悲傷,有時候我會在病人過世之後,到他們的床邊跟他們道別,我在乎他們,我想他們也會在乎我這個朋友,儘管不知道該在道別的時候說些什麼,他們應該會很樂意我去看看他們。有時候我也會想要逃避,知道某個病人朋友走了,心裡卻百般不願意走進彌留室,雖然我知道他們或許也希望我能去看看他們,可是我就是沒有辦法承受道別,而且我也很清楚地知道,即使我不去道別,他們還是要離開。 

在安寧病房的數百個日子以來,我在一直在尋找幫助喪親者的方法,雖然國外的文獻和書籍裡面提供很多的經驗,可是我的嘗試都沒有能得到令人滿意的結果,寫卡片,通常得不到任何的回音;電話追蹤關懷,從另外一頭聽到的是平淡的聲音和隔離的答案;舉辦追悼會,來的家屬屈指可數,究竟什麼樣的方法可以幫助喪親的家屬,協助他們度過悲傷? 

我找到的答案是,悲傷就像是一場感冒,在面對感冒的時候,有些人會多吃維他命C;有些人會多喝熱開水;有些人會多休息,每個人使用的方法可能不一樣,可是有一件事是相同的:那就是大家都知道感冒是怎麼一回事,會產生什麼樣的症狀。喪親者面對悲傷的時候也有各自不同的方法,有些人會大哭;有些人會不想出門;還有些人只有在夜深人靜的時候難過,方法可以不同,可是他們需要知道悲傷是什麼,悲傷會發生什麼事,這樣喪親者才能安心,相信自己有能力安然地度過。 

可是最近又有了新的想法,那要從幾件事情說起。第一是最近我參加了一個悲傷輔導的研習會,本來以為是來學些不同的東西、交換心得而已,下半堂課老師竟然帶著我們做悲傷團體,要實地去體驗悲傷,我感覺自己很明顯地存著抗拒,一方面是事出突然,沒有準備;另一方面雖然知道我心裡仍存著一些悲傷,但是我卻寧願用自己的方式來處理,要我在大庭廣眾之下,喔!不,謝啦。第二是向台大醫院周主任討教悲傷團體的經驗時,談到團體成員的邀請多是透過義工協助,我突然得到一個領悟:那是喪親者所需要的是熟悉而安心的陪伴,假如和病家的關係沒有能在病人過世前建立起來,那麼之後的悲傷輔導就根本談不上。 

在生命的過程裡面,失落是免不了的,因此悲傷是必修的功課。在面對大大小小的悲傷,我們是用什麼樣的方法來處理?哭泣是悲傷的朋友,可是我們從小學到的卻是「乖,不哭,不哭。」好像哭就不乖;或者「羞羞臉,哭的樣子好難看喔。」好像哭泣是件丟臉的事;還是「哭什麼哭,要堅強勇敢一些。」好像哭了就是不堅強不勇敢,所以對大部分的人來說,哭是一件不好的事情。 

然而面臨失落的時候,不哭就代表不難過、不傷心嗎?不把傷心難過發洩出來,它會留在心裡,剩下的方法就是把它藏起來,可是藏起來就代表它不在嗎?隨著時間的過去,傷心難過越累積越多,難道都可以隱藏得很好,不被自己發現嗎?這些負面情緒若不處理,將來很可能引發身心方面的不協調,透過另一種形式發洩出來。 

悲傷是一種陌生而激烈的情緒,因此大部分人都不知道該如何面對,所以逃避不去想它變成是自然而然的處理方式,沒有把傷口的膿水清除乾淨就急著要讓傷口復原,即使表皮看起來長好了,底下的傷口卻會變成蜂窩性組織炎,使得病情更加惡化,所以悲傷需要發洩就像膿水需要清除,可是清除的時候是會痛會不舒服的,因此發洩悲傷的時候,需要的是熟悉而安心的陪伴。 

生人是靠近不了悲傷的,這是我的另一個答案。

沒有留言:

張貼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