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12月17日 星期三

愛的替代品(等到哪一天失去所愛的人,才突然發現,明明好像失去什麼,可是卻說不出來;明明感覺到悲傷,可是卻不知道為了什麼悲傷?)

最近成了通車族,因為做研究的關係,每個禮拜來往在彰化和台北之間,以前總覺得回一趟嘉義老家好遠,可是現在來到彰化,感覺好像從木柵到淡水一樣,在車上的時間多了,也就多了許多觀察的機會,像是早上七點半那班車很安靜,連手機都不常響,因為大部分人早起趕車在車上補眠;傍晚那班車就熱鬧的像菜市場,下課下班的短程旅客多,打手機接手機,講話的架勢好像怕車裡面其他人聽不到一樣。

有一回在回程途中,上來了媽媽帶著兩個讀幼稚園下課的小朋友,一男一女還穿著制服背書包,姊姊看起來一副活潑樣,還沒來得及坐下來,在走道上晃了兩圈就嚷著要上廁所,也不等媽媽起身自己就走了,兩個位置隔著走道,媽媽站起來把姊姊書包放在座位上就跟了過去,留著弟弟在另一邊。

本來也沒什麼特別的,只是他們坐在前排,我又剛剛吃完台中的鐵路便當(已經連續三個禮拜菜色幾乎一模一樣,真厲害!)一邊休息一邊也就看著事情發生。

等了一段時間(大概他們都進了洗手間),弟弟把姊姊的書包拿過來,裡面塑膠瓶的舒跑還有大概四分之一,打開來大口大口地喝掉,把瓶子蓋好放回去,然後接著再把書包放在原來的位置上,我看見他臉上詭譎的笑容一閃而逝。一下子媽媽和姊姊回來,姊姊還想到處走動,媽媽一擰手臂拉著她就坐在我前座,也看不見有沒有掙扎,不一會兒,賣便當的餐車走完了一圈又回來:「便當!礦泉水!台中名產太陽餅!」弟弟看著餐車經過,轉頭望著媽媽說:「我要礦泉水。」

前座沒反應。弟弟繼續說:「我要礦泉水!」

精彩的獨角戲開始上演。兩隻腳爬上爬下,雙手按著把手,可是眼睛仍然盯著媽媽看,一邊囁嚅地說:「我要礦泉水!」這招沒用,接著把頭枕在手上面,整個人趴在扶手上露出半張臉側仰著說:「我要礦泉水!」最後整個人躺在沙發座椅上壓著書包,兩隻手放在嘴邊還是說:「我要礦泉水!」表情和動作越來越可憐。

我深深地被這幕景象吸引,心裡想:「他應該一點也不渴,因為才偷偷喝掉姊姊的飲料,那麼四五歲的小孩子為什麼喜歡喝一點味道也沒有的礦泉水?他要的怎麼不是餅乾或者零嘴?還是礦泉水只是他的策略,一旦媽媽買了礦泉水,就比較難以拒絕他想買其他零食的要求?」我喝了一口飲料拿在手上,弟弟連瞧都沒有瞧我手上的可樂一眼,只有眼巴巴地繼續看著媽媽,這讓我不得其解。

「我要礦泉水!」

一方面腦筋在轉,另一方面耳邊仍然持續聽到這句話,突然腦中閃過一個念頭,「會不會他要的,根本就不是礦泉水?!」他要的,會不會是媽媽的關心或者愛?可是對這個小孩子來說,他還沒有學會怎麼正確表達出來,或者因為他過去所收到愛的形式,都是透過實質的物品,有冰淇淋吃的時候、有糖果吃的時候、有玩具玩的時候,父母的愛反而被包裝起來隱藏不見了。

所以要得到-礦泉水,就好像要得到-愛,這裡面可以填進很多東西,比如說錢、衣服、車子、鑽石,可是礦泉水、錢、衣服、車子、鑽石沒有一樣東西等於愛,於是愛確實存在,卻被模糊掉了,朦朦朧朧地一團在那裡,說也說不真切。等到哪一天失去所愛的人,才突然發現,明明好像失去什麼,可是卻說不出來;明明感覺到悲傷,可是卻不知道為了什麼悲傷?

「我要礦泉水!」持續了二十分鐘直到他們下車,我才聽不見。

(本文發表在蓮花生命雙月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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