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12月15日 星期一

第三類接觸(我想,有時候病人或家屬需要有人陪伴、有人瞭解,而且真的只是這樣。)

病房的小姐不斷地放出求救的訊號,盧姐的病情變化速度很快,紀大哥-盧姐的先生-來病房的時間很少,家裡面還有三個小孩子,最大的才國小二年級,其他的親戚朋友多在南部,沒有辦法給予太多的協助,雖然護士小姐們幾次和紀大哥會談,「談話沒有辦法深入,病人的先生不太願意表達。」在小姐的交接資料上面這樣寫道,他們覺得紀大哥在逃避。在病房的鼓勵下,小朋友曾經來過一次,大的看到病床上媽媽就一直哭,老二滿臉驚恐地看著病房裡面的情況,老三則是完全沒有進入狀況,在病房走道、大廳跑來跑去,還搭配著尖叫和玩笑,護士小姐們本來打算對小朋友做些哀傷輔導,可是至此情況完全失控。

這就是安寧的精神,除了在醫療方面幫助病人之外,也想要給面臨危機的家庭多一些的協助,希望全家人能夠順利度過這樣的難關。

和同事討論的結果,我們決定把焦點擺在團隊與紀大哥的關係上面,因為現在發生在這個家的事情已經太多了,多到沒有辦法同時處理,所以除了先解決目前最急迫的部分-也就是如何給予病人最舒適的照顧以及安排好病人每天二十四小時的照顧計畫之外,和紀大哥建立穩固的關係-讓他感覺到團隊的關心和專業,才能讓他在盧姐的事情告一段落之後,將來開始面對新生活困難的時候能夠想到我們,讓安寧的力量繼續發揮下去。

儘管處理小孩子的哀傷也是非常重要的焦點,一方面因為小孩子的感受容易受到忽略,二方面也因為小朋友無法很清楚地表達出自己的狀態和需要,使得兒童的哀傷不是未受到重視,就是家人不知道該如何處理。可是即使病房想要協助,在小朋友來到病房的有限次數和時間裡面,直到病人過世前可能都還沒有能夠和小朋友建立可以工作的關係,因此在病人住院期間,與大人建立良好的互動,同時傳達我們對小朋友的關心和專業,有時候是另一個不得不然的選擇。

我們把紀大哥請到病房外面大廳的咖啡座,他看起來是個內斂和謹慎的人,穿著格子短襯衫、牛仔褲,鬍子刮得很乾淨,雖然介紹了身份和用意,我覺得紀大哥似乎並沒有專心在我們的會談上面,對於我所提出來的邀請,希望他談談目前可能遭遇的困難和問題,他的回答簡短,而他的目光不斷地被周圍經過的人所吸引,我突然由一個想法:「其他團隊人員可能已經找他談過很多次了」,於是我試探性開玩笑地問:「好像常常被請到外面來談有時候也是一件煩人的事吧!?」紀大哥先是一怔,繼而不置可否地笑了起來,這時候我才覺得可以真正和他談一談了。

他說他最擔心小朋友將來要面對的狀況,我則詢問了在目前這個時候,他怎麼去兼顧太太、小孩和他自己,他接著開始描述他如何安排自己的生活、三個小朋友的現況和與他的關係和他的工作現況,聽完之後我衷心地給他回饋說:「紀大哥,假如現在同時照顧三方面你都可以安排的這麼好的話,將來你只要面對小孩子和你自己,我相信你一定可以做得很好。」我看到紀大哥臉上泛起了微笑。

在幫助病家的過程裡面,我們不但要解決病家所面臨的困難,還要能夠激發病家潛在的能力來面對未來的困難,因為在一連串的苦難之後,人常常會看輕自己的能力,而陷溺在受害和無助的幻覺之中,所以我常常要忍住那種想要一肩扛起病家所有大小困難的念頭,因為我知道那只是滿足了我個人內心成為一個有能者和成就感的需要,而不是病家完全沒有能力應付他們的現況,所以更好的方式是協助病家發現自己的定位和狀況,以便讓他們先前沒有看出來的世界現象變得清晰可見,使他們的能力得以發揮。

紀大哥的話題開始轉移,他詢問我們的工作,以及這個病房的狀況,他也會焦慮,也會煩躁,而他發洩的方式是打籃球,我拍拍他的肩膀,語重心長地說「有時候男人就是不習慣用說的。」我們又一次相視而笑。我留下名片給他,會談該告一段落了,可是他似乎很享受現在的狀態,我想,有時候病人或家屬需要有人陪伴、有人瞭解,而且真的只是這樣。

(本文收錄在生命的執著-蓮花基金會出版)

沒有留言:

張貼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