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個的故事提到佛陀在世的時候，舍衛國的一個銀匠如何證悟阿羅漢果，而解脫生命中苦難的過程。這個銀匠因為偶然遇到出外修行、拿著缽化緣的和尚，於是請教關於如何學習佛法的問題，和尚教了他一些方法，銀匠試著做之後越來越有興趣，於是最後也決定出家，然而出家之後就遇到很大的困擾，因為佛教對出家人立了很多的戒律，多達二百五十幾條，從規定穿衣、走路、吃飯等等，幾乎日常生活裡面的大小事物，無所不包，讓銀匠和尚很挫折，他覺得要學的東西實在太多，戒律也太嚴格，根本就沒有時間可以修行，他不能瞭解為什麼要透過這麼多的戒律和規則來綑綁自己，才能讓心得到清淨？因著這些懷疑和不滿，最後他決定要還俗回家，佛陀知道這件事情之後就問他：「你能不能持守一個規則就好。」銀匠和尚想了想回答：「假如只有一個規則，應該沒有問題，我可以專心學習。」佛陀就告訴他：「人的心念常常隨著慾望跑來跑去，微妙而難以捉摸，有智慧的人應該護持心念，使它安定下來，這樣才能得到安樂。」銀匠和尚依照佛陀的教導，在生活裡面時時刻刻觀照自己的心，瞭解心的無常和變化，沒有多久的時間就修得正果，從生命苦難中解脫。
我想，當初這麼多的戒律會出現，應該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也是因為前人在修行的過程中，察覺到這些規則能夠幫助修行者把自己的心安定下來，盡快達到目標，所以才會一條一條制訂下來，可是到最後，卻讓後來的修行者迷失在這些規則裡面，以為只要遵守所有這些規則，就能修得正果，殊不知即使完成了所有的戒律，假如沒有能夠掌握到這些規則緣起的目的，心念依然散亂，那麼一切努力依舊枉然。
安寧療護也是一樣，在近幾年特別是評鑑制度的建立並且逐步發展的過程裡面，的確讓人越來越清楚，安寧療護可以包含的內容和可以做的事情，讓全國所有的安寧病房有個確定的架構可以遵循，然而潛藏在架構背面的危機是，團隊所有的照顧工作，究竟只是因為規定要做而做，還是因為發自內心覺得需要做而做？我一直覺得安寧療護是整個世界文化潮流裡面，對現代的科技發展和經濟發展的一個反撲，人類關懷和自然關懷覺醒，重新抬頭的先頭部隊，因為科技和經濟的掛帥，讓人的眼裡只看到自己的利益和享樂，而漸漸失去關懷別人，甚至關懷這個世界的能力。
發自內心對人的關懷和照顧才是安寧療護的重點，就像是佛陀所說護持一個人的心念才是整個修行的關鍵。我在社交場合裡面，有機會遇到曾經有家人住過寧病房的家屬，他問了我一個至今無法回答的問題：「安寧團隊的照顧比起一般病房來說，真的好太多了，可是當我滿心感謝，也很珍惜和團隊人員之間關係的時候，我卻發現我的心和團隊裡面的人連結不起來，他們表現出來的親切和照顧好像只是為了面對病人和家屬時候的工作，他們似乎把心都關起來了？」我仍然為這個問題困惑不已。
雖然有詳盡的規則讓安寧團隊知道該如何照顧病人和家屬，可是卻好像很少提到團隊人員彼此之間該如何互相照顧，或者團隊人員該如何來照顧自己，我一直很確信的是，假如沒有照顧好自己，照顧人的工作是沒有辦法長期下去的，愛心和能量用完了，沒有時間、沒有空間、沒有資源、沒有方法補充回來，最後就只有在耗竭之後，黯然地離開，而完全想不起當初是如何滿腔熱血地想要進到這裡面來；或者就是把工作當作是工作，而這份工作也不過跟其他工作一樣，是個餬口的工具而已，多餘的投入只不過是多餘的負擔。因為同樣的薪資，過量的工作，還有超乎一般工作的心理壓力，要面對死亡、悲傷和衍生而來各樣的情緒，老實說，要讓一個人繼續留在這樣的工作裡面就需要很大的能耐了，更別提在努力求自己生存的過程，能夠真心付出去關心和照顧別人。
安寧療護的幼苗仍然在資本經濟主義的大石頭下，努力地想要冒出頭來，假如沒有社會大眾的具體支持，前途是岌岌可危的。雖然很多曾經來過安寧病房的家屬有滿心的感謝，可是這些感謝或者認識要是沒有能夠有方法化為行動，安寧療護的精神很可能會慢慢消失或者變質。譬如在澳洲，政府透過立法承認人在疾病末期是需要特別的照顧，而提供比一般醫療更多的資源來協助，讓團隊人員有更多的時間來照顧，不用所謂的照顧人數來看待工作效率；譬如在英國，絕大部分的安寧機構有一半以上的經費都是透過募款和民間力量籌集的，藉由社區的力量來共同維持和經營，而沒有所謂盈虧的問題。所謂從內心而來對人的關懷和照顧，單是依靠所謂的安寧療護團隊是不夠的，而是整個社會願意從心裡面發出這樣的力量，發出這樣的宏願，安寧療護的精神才能繼續成長茁壯，因為團隊人員需要社會的力量來協助他們沒有後顧之憂，有充足的時間，有豐富的資源，才能真正地投入去做心裡的聲音告訴他們應該做的事。
(本文發表在蓮花會刊6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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