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疾病逐漸在進展，病人很可能會出現一些非常困難處理的症狀，甚至是兩難的狀況，病人及家屬會如何面對？醫療團隊又該如何面對？
就像是腹水的病人，當肚子越來越大的時候，整個腹部的皮膚會被撐開，而有緊繃不舒服的漲痛感，另一方面滿肚子水有相當的重量，好像個大孕婦一樣，站著辛苦；躺著的時候，整個水的重量都壓在脊椎和背部上，也很容易造成腰部肌肉的酸痛，尤其當病人一低頭就可以看到自己越來越大、越來越硬的肚子，心裡壓力是可想而知。
那麼把水抽掉可以嗎？因為腹水本身常常是富含養分的體液，抽掉腹水，等於是抽掉身體裡面的營養，會加速病人體內營養的流失，而且腫瘤造成的腹水，生回來又相當的快，經常就是一兩天的時間，即使病人還能夠勉強把食物吞進鼓漲的肚子裡，靠吃來補充營養，然而補充的速度是及不上抽水造成的營養流失，靠點滴？別鬧了，因為打點滴好像就是直接把水打到肚子裡，只會加速它漲起來。
問題就是這麼困難，即使醫師帶著整個團隊，有護士、社工、牧師和義工一起來到李媽媽的床邊，她仍然閉目不語，李伯伯指著病人的肚子說：「醫師，這該怎麼辦？請幫我們想想辦法，要不要抽水？」滿臉的焦急和愁苦，眉間的皺紋似乎已經糾結地打不開了。李醫師剛從學校畢業，年輕而充滿熱情，他知道抽水對病人並不好，不抽的話卻也造成病人不舒服，真的難以做出決定，經過一些解釋，他只好告訴李媽媽全家：「假如你們決定要抽的話，再告訴我們。」
我瞭解李醫師的想法，是希望盡可能地幫助他們，那天稍晚，我又回去看看李媽媽的狀況，卻驚訝地聽到他們決定要轉院，因為李伯伯覺得，要是連醫師都放棄他們了，就沒有必要繼續留在這裡。「放棄？」我繼續進一步澄清心裡的疑惑，李伯伯說：「要是這種抽不抽水的事，醫師都隨便我們，要我們做決定的話，那不是放棄我們了嗎？」原來醫師好心的出發點，想給病家多一些的決定權，卻讓病人和家屬覺得，醫師是在放棄他們。
當醫療團隊和病家對於病情的認知沒有站在相同的立足點的時候，就會造成很多類似的問題。即便團隊都已經儘可能的告知病情，病家還是可能會有「延遲接受」的狀況出現，一方面可能是情感的接受會比理智的接受需要更多的時間，或者病家還沒有準備好要接受「連醫師都沒有辦法幫上忙」這樣的念頭；另一方面，可能在解釋病情的時候，由於醫療團隊沒有辦法避免術語的使用，甚至同理到一般民眾在醫療知識上的有限，而無法用病家可以瞭解的方式來表達，造成病家不知道該如何進一步詢問，看起來好像他們知道了，可是實際上卻有差距。
團隊如何隨時讓家屬瞭解並且接受病人的病情，我想是團隊最大的挑戰，除了給予清楚而充分的資訊之外，決策的透明化，公開討論的過程和想法，讓家屬感受到團隊已經用了所有能夠使用的方法，並且進一步邀請家屬參與和決定，增加家屬「已經盡力」的感覺，假如團隊真的注意到這件事情，也已經努力去處理，可是家屬仍然不能接受的話，變成反過來是團隊要能夠接受這是病人和家屬的決定，選擇要走這麼一條艱辛而衝突的道路。
(本文收錄在生命的執著-蓮花基金會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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