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12月17日 星期三

悲傷˙原人(假如從現在對大腦的了解來看悲傷,又是怎麼一回事?)

自從進入心理系之後,原來的社工背景和心理的差異讓我吃了不少的苦頭,一直到現在都還含在嘴巴裡,然而我也漸漸發現這樣的辛苦是有報酬的,就像有機會從大腦的機制和構造來看待悲傷,可以得到不同的啟發。

以前我比較會從壓抑的角度來看待人們對於悲傷的態度,關注的是陪伴者的反應,大部分人在面對悲傷者的時候,通常會採取不接受(口頭上講說別想那麼多啦,順便拍拍對方的肩膀),甚至是負面的回答(直接質問對方說難過又有什麼用,或者乾脆漠視悲傷者),因為難過的反應不自覺地會勾動陪伴者自己的記憶和情緒,通常在缺乏意識的覺察情況下,陪伴者看起來好像在照顧悲傷者的情緒,其實是在處理自己的。

但是假如我們的焦點再放回悲傷者本身,他們的悲傷反應卻不能用壓抑兩個字來帶過,儲存情緒記憶的中心在大腦的邊緣系統,雖然名字叫邊緣,可是它實際上位於整個頭部的正中央位置,主要包含杏仁核、海馬迴和下視丘,像是杏仁核處理恐懼的反應,可能危害生存的驚險經驗都會透過杏仁核強力儲存在腦子裡面,任何與危險事件相關的細節都會被記得清清楚楚,所以只要之後發生的事情跟當時某部分的細節有關,原來的記憶就會勾上來,產生接下來的連鎖反應,就像我走在學校後山的馬路上,每次瞥見地上扭曲的條狀物,是長的短的圓的扁的活的死的?在分清楚到底是什麼之前,心裡總先一驚,有時候連阻止都來不及,兩隻腳已經跳開好幾步,雖然我只看到像是蛇的其中一個特徵,再我真正分辨清楚以前,杏仁核已經採取行動。

所以對於悲傷者來說,假如他的悲傷裡面含有對死亡的恐懼,也就是親人的過世讓她不知道該如何活下去,失去了主要的經濟支柱或者共同生活的伴侶,甚至引發悲傷者聯想到自己對死亡的害怕的話,不管是在醫院的診間、病房裡面、家中或者前往喪禮的路上,杏仁核都會被啟動,把當時看得到聽得到的場景以及內在的想法和感覺通通烙印在記憶裡面,日後只要看到聽到想到或者感覺到與當時相像的某個部分線索,整個記憶就會浮上來,悲傷的反應隨之而來。

因此悲傷是被觸發的,當看到窗邊的沙發,想起過去人的身影,即使人都過世多年,一個人的生活也已經適應,悲傷的記憶和情緒仍然會被勾起來,再一次去經驗,那麼悲傷抹滅不掉嗎?目前我會說是的,因為從演化觀點來看,會需要恐懼來記憶的,絕大部分和我們的生存有關,把這些事件仔細地記在心裡,將來讓我們就可以提早躲避,即使現在我們的恐懼的對象不像以前原始人遇到獅子老虎一樣致命,可是因為人發明文明的速度遠比基因的進化來得快的多,現代人大腦裡的許多設計仍然是拿來處理一兩萬年前到處都是洪水猛獸的蠻荒環境。

那我們該怎麼辦?每一次觸景傷情,情緒被勾動,悲傷者被迫要再一次去經驗,但是每一次的經驗就會在大腦當中加入新的情境和細節,形成新的片段加入舊有的記憶裡面,像是卡通製造的過程一樣,有一對兄妹蹲在寒冷蕭條的大風雪當中,看起來快要被凍死了,假如我們可以在透明焦片上畫個小木屋疊在小兄妹外面,然後再畫個取暖的火堆疊在兩兄妹中間,即使兄妹倆仍然沒有離開大風雪,但是他們在大風雪的經驗卻可以被改變。因此陪伴悲傷的功用,是幫助悲傷者在重新經驗悲傷的過程當中,透過陪伴者的支持和同理,讓悲傷者體驗到溫暖和接納,形成新的正向感覺,來堆疊在舊的悲傷情節上面,形成新的經驗,藉由新經驗的不斷地堆疊進來,使的原有的畫面產生轉變,相反的,要是重新經驗悲傷的時候,感受到的是排斥和否認,好比是在小兄妹的周圍堆疊一群目露兇光的野狼,這樣一來,結果自是讓整個悲傷經驗更加難忍。

我相信大部分有心陪伴悲傷者的朋友看到這裡,一定會露出會心的微笑,心裡想:「我當然會提供正面的經驗給悲傷者囉!」然而,從過去的工作和上行讀書會一次又一次的經驗讓我不得不再強調,千萬別把自己被勾出來的情緒放到悲傷者的身上而不自知,也就是自我覺察的重要。

推薦讀物:心思大開-我在腦中顯影,洪蘭譯,遠流出版,一月份的讀書會書籍。

(本文發表在蓮花基金會生命雙月刊)

沒有留言:

張貼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