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爸爸覺得做了有比較好，你們為什麼不能讓我們做？」鄭小姐滿臉漲紅地對我們團隊大聲說，雙手拳頭捏得緊緊的。看著鄭伯伯胸前有多個拔罐的痕跡，不但通紅而且還長水泡，團隊人員很擔心在病人目前抵抗力很弱的情況下，水泡會造成感染的問題，可是家屬拒絕處理，因為拔罐師傅說水泡沒有關係，並且交代西藥和針劑不要打太多，這些東西都很毒，用了會對病人不好，拔罐師傅還要求家屬要把最近照的X光片給他看，他才能針對腫瘤的部位來拔⋯。
在安寧病房，家屬或病人本身常常會要求或詢問是否可以自行搭配另類療法使用，所謂的另類療法是一種未經正式醫學實驗證實並經過公開發表的醫療方式，像是沒有藥方的草藥就是一個例子，雖然其中有些方法正式療法中也使用，但是另類療法的施行過程和內容卻不盡相同，而且重點是其從業人員幾乎都沒有正式單位所核發的醫療執照。
然而這似乎不是病人和家屬關切的焦點，因為每一種額外的醫療似乎就帶來額外的希望，「希望」是面臨重大傷病的病家所需要的，所以全家族的力量就這樣動員了，對於沒有辦法回到病人身邊來照顧的家屬，蒐集資料提供方法，變成是一種表達關心的方式；而對於病人身邊的家屬更是如此，本來期待自己的照顧能夠使病人一天一天地進步，然而挫折和無力隨著病情的變化慢慢地加劇，尋找另類療法提供了一個舒緩家屬焦慮的方法，至少讓他們覺得自己還是有能力的，而不單單只是枯坐在病床旁邊，什麼都不能做。
安寧團隊人員樂於見到全家族共同來打造希望，以馬偕醫院安寧教育示範中心為例，只要是對病人有幫助，病房都會盡力配合，對於一些從醫院外拿回來的中藥處方，一旦家屬詢問，幾位身兼中醫師執照的醫師也都願意給予意見，期望盡量把各種治療的好處發揮到最大，並避免彼此的干擾和缺點，假如家屬所要求的另類療法是現代醫學還無法證實的，在可了解的範圍內，病房也會給予對於病人本身健康和安全相關的建議，有必要的時候，醫師都可以到場關心，以防範意外發生，所有這些努力背後的目標只有一個，就是能夠讓病人更好。
可是這樣的努力有時候並不能被病人或家屬瞭解。在另類療法合併使用之後，假如病人的精神和體力有所改善，或者疾病的症狀沒有繼續惡化，不管這究竟是不是安寧醫護團隊的努力的成果，家屬常常把這樣的功勞歸給另類療法，這樣的心態是可以理解的，因為這同時肯定了家屬自己的努力；然而要是病人情況更加的惡化，有些家屬不但不認為這是另類療法所造成的，而且還會怪罪團隊沒有把病人照顧好，病人因為不舒服所產生的情緒和家屬看到病人不舒服連帶而來的負面反應通通就發洩到團隊身上，因為在他們心裡面，醫院是要為病人的健康負起全責的。
這就是病家和團隊為了另類療法可能產生衝突的根源。有些另類療法從業人員會緊緊抓著病人和家屬需要「希望」的心態，誇大自己的療效，除了另類療法從業人員自己提供的療法之外，還會干預病房裡面專業團隊所給予的處置，反客為主，什麼藥不能用什麼針不能打，造成團隊很大的困擾和病人照顧計劃的混亂，可是另類療法從業人員卻不必為這些建議負任何的責任。因為病人住在醫院的時候，必須對病人的健康和安全負責的是醫院。假如真的是個負責任的另類療法從業人員，是不是可以讓病人住到該從業人員自己的診所，由他來全權負責病人的健康，假如有需要的話，再讓安寧團隊來扮演輔助的角色。
有些家屬抱持死馬當活馬醫的心態，要是病人的現實情況就只能如此的話，為什麼不願意給他們機會試試看，這總是最後一線希望。可是一旦專業團隊對該另類療法的評估，是會對病人造成傷害或有生命危險的，病房就沒有立場同意這樣的方法。其實家屬的想法也是矛盾的，假如家屬對另類療法有那麼大的信心，就會回到家裡或到另類療法從業人員那邊進行，不會要求一定要在醫院裡面，在醫院的目的就是想預防因另類療法造成的立即危機，可是讓醫院來承擔性命攸關的風險和責任，而讓該另類療法從業人員不用背負任何醫療處置上的責任，繼續吸收其他需要「希望」的病人和家屬，從醫院的角度來看，實在沒有辦法漠視醫療專業上的評估，不去承擔社會道德和責任，而成為誤導社會大眾認知的幫手。
假如真的有某種神效的另類療法能夠幫助病人的話，這樣的方法早已經在全省的安寧病房裡面流傳，一個病家可以尋求的管道和資訊，怎麼會比全省上百個病家蒐集的還要多，因為需求是這麼殷切，而真正能夠幫助病人的另類療法又這麼的有限，故事一次一次在病房裡面重複上演，以馬偕醫院安寧療護示範中心的經驗來看，到目前還沒有成功過的另類療法，能夠幫助病人戰勝癌症。
就像是雞尾酒療法給愛滋病病人帶來希望一樣，所有人也都希望有一天能夠集眾人的力量發展出有效的治療方式來幫助癌症病人，這也是另類療法蓬勃發展的原因。而另類療法會盛行也是因為它彌補了病家的需要和醫院所能提供的服務之間的缺口，另類療法提供了「希望」，那是不是意味著醫療團隊沒有能夠滿足病人和家屬這樣的需求？如何在沒有路的情況下為病人找到一條出路？如何在沒有「希望」的情況下，為家屬找到他們能夠繼續努力下去的一絲「希望」？
(本文曾刊載於安寧照顧會訊46期,並收錄在生命的執著-蓮花基金會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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